■ 施井然

　　小河里，有一条鲫鱼，很小，食指般长短。它在游水，先是河中心游，再是河岸口游，游了五六米，向南游去。我在田埂上走着，也看着鱼儿。鱼儿不见怪，继续游水，鱼儿游了一段距离后，不游了。那里有一群与它差不多大小的鱼儿，它们围成一个扇形的模样，在河面上边吸水，边吐纳，河面上全是绿豆般的水泡。小鱼儿看见了它们，像是见着了亲人，尾巴一甩，扑哧冲进了群鱼，与其中的一条鱼嘴对嘴，算是照面，就此插入了鱼儿的队伍。等我再次找寻那条小鱼时，我已经分不清哪条是刚才的鱼了。确实一条鱼，只要到了鱼群里，哪一条都像，哪一条都不像。我就放弃了找寻，倒是突冒一个念想：即使是鱼儿，一个与一群在一起的时候，生活与生命都会发生某一种的变化。

　　所有的鱼，都喜欢与同类在一起。以前钓鱼时也碰到过类似的事情。我在金汇港支流转弯处钓鱼，抛了粉状鱼饵十五分钟，水面就冒起了鱼泡，先是一两个，后来是无数个。我知道，先吃到鱼饵的鱼回去通知同伴了，那里有好吃的，我们一起去。我开始下钩，几秒钟过后，一条二三两的鲫鱼被钓起，再下钩，又一条被钓起。我开始嘀咕：见着好吃喊同伴是友情，是同享，有集体主义思想，值得做也值得表扬。被岸上的人儿钓走，那需要付出生命代价的，不需要前赴后继，集体受难。可是鱼儿继续上钩，毫无畏惧，像是来岸上，要去看同伴的样子。看着鱼线上晃来荡去的鱼儿，这种集体赴难精神感动了我。我决定不钓了，因为钓不完，也因为不想让一个有着无限团结精神的集体被团灭，我真的手软心也软了。

　　我在很小的时候，也被鱼儿不离不弃的行为震撼过。老家西面大河里，每当初夏来临，海山爷叔隔三岔五地捉到五六斤重的大黑鱼。大黑鱼怎么会这么笨？叔叔说，不是笨，是因为太负责任了。大黑鱼生养孩子是一大群一大群的。当它们长到一寸不到的时候，会在河面组合成一个黑鱼群，乌泱泱的一片，非常壮观。叔叔领我到河边，我看见了：黑鱼们紧紧地围成一个圆圈，像小圆桌那么大，不断地向南，或者向北移动着，没有一条小鱼走出这个圆圈的。我们称这样的圈儿叫黑鱼魂。这个“魂”字用得好，因为有魂，才会有群，假使鱼儿走离了圈儿，就无魂儿可言了。黑鱼魂的下面是黑鱼的父母，它们守护着孩子，它们是家庭的集体的魂儿，而黑鱼幼崽的不离不散，那是兄弟姐妹的团结。而当有人要驱散黑鱼群时，父母就会挺身而出，为了这群孩子，也为了这个大家庭。

　　天气冷了，鱼儿活动的范围与频率少了许多。上回看到一群乌青鱼，在水面下半米深的水层里游走，前面的都是大长条，最长的可能在一米左右，特别像一艘艘缩微了的潜水艇，稳健而又大胆，隐秘而又坦然，静静地向前游去。在离它们两三米后面，也是一群乌青鱼，身条很小，半尺或者一尺左右。它们顺着前面乌青开出的水道，缓缓游着。我看着就想起小时候跟着母亲去亲戚家的情形：母亲在前面走，我和妹妹在后面跟着。走了一段路，离开母亲远了，我们就小跑步跟上。如此反复，直到亲戚家。我觉得眼下的那群小乌青就是小时候的我。其实人世界如同水世界，不少人事、鱼事都有相通之处。跟着大人不但有饭吃，还让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。乌青鱼在水下游来游去的情景，我经常看到，确实看不到单独出来的一条鱼，除非这条乌青，领受了特别的侦查任务，这是另外一码事情了。

　　年底，老家过春节，经常会在最后的时间里，捉到一只两斤大小的甲鱼。老家人会提醒，再找找，一定还有另一只甲鱼。后来大家在某一处的地方，居然真的捉到了另一只甲鱼。有人说是夫妻，有人说是父子，也有人说是兄弟，反正都是家庭成员，是个集体。有一回老家人在河里捉到了比脚炉盖还要大一半的大甲鱼。大家看到了，说肯定还有一只大甲鱼藏着，再找找，但大家都不愿意去寻找了。说是这样的大甲鱼，应该是爷爷、奶奶级别的，捉到了，却是一件开心少、苦恼多的事情，吃是万万不能吃的。大家可能想到了自己的爷爷、奶奶，都建议放回到河里去。后来几个人碰头闲说了几句，领头者大手一挥又一呼：听大家的意见，放回。村上老者将大甲鱼托起，轻轻地放到了河边，岸上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。大甲鱼爬行了，慢慢地隐没到了水里，大家都鼓起掌来。掌声持续了一分钟，不知道为什么。

　　两个人是集体，三个人也是集体，一群人更是集体。离开集体，身边就没有说话的人，就没有同行的人。而当遇上困难，就会智慧欠缺，力量微弱。这个道理，鱼想得清清楚楚，做人的当然是心里敞亮，关键在于践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