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施井然
长在河边的芦苇是个了不起的作物。端午节到来前半月,我们就开始去摘芦苇的叶子,用它来裹粽子。在河边,我们抓着了芦苇的一张叶子,将芦苇拢在眼前,再伸手将芦苇的叶子一张张摘下来。到了秋天,芦苇就会被我们割掉、晒干,按照长短分开,长的做成竹帘子,用来晒棉花,短的织成墙笆,当瓦板用途的,余下的芦叶用来灶膛硬柴的引火。当中还有一个细节要说一下的,那就是芦花,这个芦花,勤俭农家还要派两个用场,芦苇开得正旺而不扬花的时候,摘下的芦花是做芦花扫帚的,用来扫地,灰尘扫得很清爽;那些扬花的芦花是用来做蒲鞋的,芦花做的蒲鞋极为贴脚,缺点是像一只船,肥大,也怕湿水,走不得快路。但窝在家里,穿上一双芦花鞋,那个暖,从脚头到心里,是很实在的。
浑身都派用场的不但是芦苇。当年村上种的三大作物都是这个样子。比如稻谷。我们收割了稻谷,经过脱粒、扬尘、热晒、装袋,大部分卖给了国家,一部分分到了家里,成了我们饭桌的白米饭,白米饭的白亮、清香,还有那个嫩相,真的好看又好吃。所有的米都是经过碾米厂碾过的,米碾时,谷子的壳下来了,碾成了粉末,就是砻糠,我们也要装进麻袋拿回家给猪吃,砻糠是上等饲料,给猪吃也是计算着给的。至于稻柴呢?也不会随意丢掉,那些黄橙橙的稻柴,拔掉碎叶,抖抖干净,有的可以做床垫,绝对不差于旧棉絮,既可以闻香味,也可以催人睡去。大部分的稻柴是用来盖草屋屋顶的,留一点用作牛的饲料,那些节节硬板的稻柴,可以做裹粽子的扎线,也可以用来搓稻柴绳。剩下的就当作柴禾烧了。稻柴灰呢,畚在畚箕里倒在地里可以松土,是钾肥,很有用,所以稻柴的用场真的无比强大,即使留下一堆灰,也要派用场。
那个时候,棉花是重要的经济作物。棉花一种,田野更是赏心悦目,一排排长长的、宽宽的棉花田就是一片片绿野,可以望不到边际。看这样的景致绝对不会生近视眼。棉花开了要摘下来,要分几个等级,要分拣,晒干,再卖给供销社。棉花摘光了,棉花杆要拔掉,棉花杆,我们叫它花萁,拔花萁叫拔花萁柴。拔好后,再按照户头、人头分给农家。花萁柴是舍不得烧掉的,要等到年夜烧,这种柴火头旺、火势足、火力强,烧出来的饭菜清脆、糯香,不沾牙,所以许多的农家都舍不得烧掉,都堆起来。一年一年地堆,成了小山,有了陈货,就开始烧。花萁柴烧出来的灰烬也是火红的,热度持续很久,盛到脚炉里,让孩子烘脚,就叫一个暖,也可以烘豆,烘黄豆烘蚕豆最好,可以听到噗呲的声音,有时也可以看到蚕豆热涨后窜出脚炉的情景。花萁柴的灰,吸潮本事强劲,家里哪个地方潮湿,放一点灰很管用。
油菜比稻、比棉花个子长得高,颜色也与众不同,开的花都是黄色的,黄得出挑,很鲜艳、耀眼,讨人喜欢。那个时候,吃的东西不多,所以油菜开第一回的花,我们也可以吃上一次或者两次的,等到花旺相了,我们就不吃了。油菜是用来打油的,我们收割的是油菜的籽粒。油菜籽的样子像现在的麝香保心丸,滚圆、乌黑、铮亮,一粒粒变成一堆堆,在地上滚来滚去,赤脚踏上去,除了脚底痒痒外,人也容易滑倒。自留地里的菜籽可以自己打油的,这菜油是油而不腻,青草味道扑鼻。油菜收割后的菜干,看上去与花萁干是差不多样子,但菜干是空心的,质地偏软,竖不起身子的。真正的块头大,用场小,但燃点却特别高,一点就着,火头虽然短,却是十分适宜的助燃物。
几乎所有的蔬菜都要派第二、第三用场的。最常见,最常吃,吃得最多,吃得时间最长的当然是青菜。青菜啊,一种就活,一活就长,一长就大,一烧就熟,最大的特点就是吃不厌。青菜是吃最新鲜的,现挑现烧现吃,吃到长菜蕻,菜蕻也要吃半个月,吃到菜蕻长出了许多的花,就腌咸菜。烧菜要挑菜、洗菜,切菜,整个过程就是将老叶盘出来,这些菜叶有的给鸡吃,有的给鸭吃。菜根,比较硬,切碎后给猪吃。那些老黄的已经腐烂出水的叶子,团团拢,丢在田里,风里雨里,很快成了肥料,是有机的。真的,没有一片叶子是相同的,同样没有一片叶子是不派用场的。
有许多的蔬菜是坐果的。比如香瓜、辣椒、茄子、黄瓜、土豆等。我们吃的是蔬菜的果实,它们的枝干叶,我们是不吃的。这些枝干叶,除了茄子之外,一般都成了一团松软、干瘪的藤蔓或者草干。扔进猪棚,猪也开心,好吃的啊呜啊呜地吃掉,不好吃的,就往自己脚下踩去,最后成了猪塮,这猪塮是按照斤两给村上的,是折合工分的,也是钱。例外的是丝瓜,丝瓜坐果后,我们吃了,有几只丝瓜在干枝叶的掩映下,偶尔漏摘了,已经长得很老了,不可以吃了,我们就留着,一是把瓜子敲出来,留种了;二是将那个丝瓜放在阳光下晒几个日头,成了丝瓜络,成了擦背的浴具,特别贴肉,去污神速,而且彻底。到今天为止,这个做法至今还保留着。秋天里,上海客人问,那个丝瓜还有哇?指的就是那个剥了皮,去了籽的丝瓜络。
植物最后的用场真是想不得,一想到它们的奉献精神就要连连赞叹,所以人在尝鲜的时候,心底里也该留一份谢意和敬意给它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