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王 晴
从村口到老宅之间,横卧着一座青苔斑驳的石桥,桥身像驼背老人似的微微拱起。粗粝的麻石表面布满蜂窝状的蚀孔,石缝里钻出几丛鹅掌草,春天会开出星星点点的蓝紫色。桥墩常年浸在溪水里,缠着墨绿的水藻,像系了条飘摇的缎带。石桥承载了太多童年的回忆,还有我对父母的爱……
老宅二楼的阳台是个绝佳的位置,每次我站在那,非常清晰地能看到桥面上的一举一动。例如:住东屋的奶奶从田里回来了,西边大伯伯扛着锄头,叼着水烟去地里干活,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。有时,还会尝试着吆喝几声,挥一挥手,向他们打招呼……
记得小时候,父母都在村队里的厂里工作。在我眼里,他们是那样热爱自己的工作。清晨,广播响了,他们便骑上他们两辆一模一样凤凰牌自行车,前往厂里。每当他们刚离开家里10米,我就会快速奔向二楼阳台,开始眺望着那座石桥,然后心里默数一二三四五,然后两个熟悉的身影会准时映入我的眼帘,我偶尔也会喊几声:爸爸妈妈,路上慢一点,他们会打铃以表他们听到了我的声音。然后,我会目送他们许久许久,直至看不到他们的身影……
每当傍晚六点零五分,家里广播准时响起《咱们工人有力量》的旋律的时候,我总要赤脚奔上二楼阳台,开始眺望石桥彼端蜿蜒的黄土路上。那时的夕阳真美,我喜欢边欣赏夕阳,边等着父母回家,石桥上的自行车一辆一辆的,人影也一个一个地过,夕阳越来越红,渐渐地消失在我的眼前,我依稀能听到父母那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离我越来越近。母亲的红纱巾总比父亲的二八车先跃入眼帘,在暮色里飘成一片火烧云。她总爱把纱巾系在后视镜上,车行过桥面时,纱巾角会扫到石栏缺口处的野蔷薇,惊起几瓣褪了色的胭脂红。
雨季来时,石桥的青石板会泛起幽光,像抹了层桐油。我常趴在窗台数雨滴在桥面溅起的水花,一朵,两朵,直到桥那头亮起熟悉的手电光。雨声里传来父亲特意按响的凤凰牌车铃,叮铃铃穿透雨幕,惊飞桥下缩着脖子的水鸭。这时母亲会从车筐里举起裹着油纸包的椒盐烧饼,隔着雨帘朝我晃出细碎的闪光。油纸包受潮后泛着半透明的黄,能隐约看见烧饼表面凸起的螺旋纹,那是厂门口第三家摊贩特有的标记。
清晨,桥面会结层薄霜,父亲的车辙总比旁人深些——他总在车前杠绑着给我带的铝饭盒,里面盛着食堂打来的肉末蒸蛋。车铃铛的铜舌冻住了,他就用改锥轻敲支架,震落的冰晶坠在青苔上,折射出七棱八角的晨光。母亲则习惯在过桥时放慢车速,左手始终扶着车把上缠的蓝布条,那是我用旧裙子撕成的防滑带,经年累月浸着汗渍,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碎花图案。
如今,石桥还在,父母也在,而我对他们的爱也从未消失,真好……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