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邓倩倩
倘若意象与意境为刀,形象与手法为叉,我想我就是这样教学生去品尝诗歌这道珍馐的。分数能拿到,却食不甘味。
顾随在《驼庵诗话》中谈到:“读文学作品,应先心有戥秤与体认。体认是感觉上的问题,此为第一步功夫;第二步为体会,‘会’是以心会,‘会’除了了解及‘能’二义之外,尚作‘会合’解;第三步为体验,必须亲自体验,非人云亦云。体认是识,体会是学,体验是行,所谓学问、道理、生活皆须用此三种功夫始不空虚。”所谓的直抒胸臆、比喻、用典早就无法满足我对这首诗的理解,每一句话都让我的经历对号入座,无论备课还是讲课,我情不自禁地神情恍惚。
“翻覆升沉百岁中,前途一半已成空。”虽然极其不想承认,但等我的账号被盗以后,我才意识到自己对网络的依赖性。它记载了我从求学到工作的点滴,如同一个容器,客观而冷静地承载我芜杂的心血来潮。当我失去了追忆往事的凭证,有一瞬间我都以为所走过的路都是虚幻的,支离破碎的。十几岁的时候以远方与梦想为前行的诱饵,翻越大山的阻隔,走进中文的主流区,渴望火花四射的人生剧情,却发现和想象中大相径庭,还没来得及反应,人早就随着毕业的风波卷入生活的洪流中。
当我重新置身教育体制中,研读熟悉的课文,不经意回望来时路,曾因成绩而心生骄傲,好工作、好恋情、好未来会统统席卷而来,也是我应得的。后来我不断去平衡初生牛犊的心态,以看清自己是普通人的面目。可如今回想起来,倘若时光倒流,我可能还是会热烈地雕刻梦中的冰雕城堡,它见不得光,受不了热,很容易功亏一篑,可我仍满怀期待地埋头栽进去。
“浮生暂寄梦中梦,世事如闻风里风。”有一次我坐从西九龙到虹桥站的列车,身边的乘客换了一茬又一茬。有时能碰到和我志趣相投的人,我们相谈甚欢,如何在现实中保存一点理想的微光,再怎样在人影幢幢觅得渺茫的真情,即便分别也意犹未尽。但大部分的人都只是埋头于黑暗里的屏幕内,我甚至都不清楚他们的长相。待到终点站,附近的座位几近空空,只有睡眼惺忪的我试图适应突如其来的空荡。我陡然对过客有了具体的感知,车窗外景色一闪而过,闪得让人不辨东西,或许群像便是如此模样。可偏偏在匆匆交错中,我们总是对某种错觉投怀送抱,好似我们一起沉浸在午夜电影,在光与影的加持下,我十分相信此刻值千金,只可惜我并非影片里的角色。爱意还未脱口而出,种种的不合适让彼此互生嫌隙,我表面云淡风轻地生活着,背后却总回味着交谈的话语,如同爱惜不舍吃掉的佳馔,愈久弥新。在挥手告别这段关系后,我有时会从他人的口中得知对方的现状,补帧着我不曾参与的部分。
“修竹万竿资阒寂,古书千卷要穷通。一壶浊酒暄和景,谁会陶然失马翁。”古人修身养性离不开植物与书籍,还能饮酒消愁。我自然没那么高雅,只会在伏案工作的间隙,带着相机在周遭溜达一圈。这里虽是上海,却靠近郊区,学校附近的景观接近县城风格,云集着不起眼的小商铺。相机似乎比我还不甘,用尽全力要把平庸生活里的一点异端牵引出来,比如居民楼墙面上爬行的花影,水果店前伸缩的条纹布的彩棚,或者发廊转租的门面广告。它帮我把沉默的碎片单挑出来,进行放大与拼接,我收集着这座城市悄悄冒出来的小激灵,重新组装内心冥想之地。

